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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3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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回到客棧已是深夜,客棧的墻上鋪滿了大片大片的碧綠色爬山虎,風一吹,綠葉微動,給人帶來無限的惆悵……

[那妖孽跟你說了何事?]身後,解神緩步而來。

[沒……]龍池轉身看了他一眼,言辭閃爍的轉開了話題,[解神你說,前世的記憶若已忘卻,可還能找回?]

[怎麽突然想起問這個?]一向習慣了龍池的寡言,解神對他突然反常的態度不禁在意,[若是凡人,太上老君處有一面寶鏡,可以照出前世今生。但若是仙魔,只要記憶一經封印,怕是再也尋不回來。]頓了頓,終是有些經不住奇怪的看了龍池一眼,[若說別人也就罷了,怎得你這個龍池水君也會關心這些?三百年來,你我歷游凡間奉帝座神旨斬妖除魔,可從未見過你這般模樣。]

[都已經三百年了嗎……]龍池聞言突然沒來由的一陣惆悵,低喃著將視線轉向那墨色的天空。這樣的天空,沒有月亮亦沒有星星,漆黑而又空曠,就像是那空蕩蕩的內心,說不出為何,卻總一種不能被填滿的空虛。

羅鈴說,他曾將身心交付邪神,但他卻一點印象都沒有。他甚至不明白,這世間會有怎樣的事情,能將他逼到邪神的身邊。

可是……盡管如此,他的內心依然開始動搖,到底是他的定力不夠,還是羅鈴的幻術太過逼真……

[解神,你可知道邪神天罡?]

此言一出,解神不禁怔了一下。要知道龍池水君向來都是一身正氣,莫說邪神,就是地府裏的冥主,他都不願與之來往。可怎的今時今日……[知道是知道]解神說的模棱兩可,見龍池並沒有附和的意思,便繼續開口說道:[一千年前,邪神天罡與帝座在禁海一戰,敗後元神四散,灰飛煙滅而終。]

[那你可還記得,他是為何要向帝座宣戰?]

[這……為何要問這些?]

[因為三百年前的記憶,我都沒有。]

[龍池,可是那妖孽跟你說了什麽?帝座不是曾說過,你之所以沒有三百年前的記憶,都是因為當年仙魔交戰你受了重傷所致,你怎麽如今……]

[我沒有懷疑帝座的話,我只是想知道一些關於邪神天罡的事情。也罷,是我反常,害你擔心了。]夜風微涼,吹起便是惆悵。龍池並不覺得羅鈴的話只是哄騙別人的花言巧語。妖去哄騙仙?呵,這種老鼠主動招惹貓的事情,若不是真有隱情,除非她瘋了……

客棧老板的兒子已經痊愈,一個人在院子裏玩的開心。龍池站在石階上對他揮了揮手,小家夥便很乖巧的跑了過來。昨日在房梁上聽到客棧老板喚他二寶,大抵,這便是他的名字吧。

龍池疼愛的撫了撫孩子額前的碎發,放柔了聲音對他輕輕問道:[二寶可是你的名字?]

孩子聞言點了點頭,天真無邪的大眼睛裏沒有一絲雜質。

淡淡一笑,龍池覺得內心的一角浮起了一絲不經意的溫柔。都說世間最真最純當屬孩童,如今看來,的確如此。

[二寶,你可不可以告訴叔叔,在你生病之前可去過何處?]龍池問的小心,天真的孩子歪著腦袋認真思索,半晌,才用那稚嫩的童音說道:[小丫說,城南的野草地裏長出了一朵五色花,我們不信,就跟著一起去看了看。]頓了頓,小小的眉頭微微皺起,語氣也孩子氣般的抱怨著,[小丫騙人,我們去了之後,根本就沒有什麽五色花。叔叔叔叔,你說騙人就不是好孩子對嗎?]

天真的孩童擡著白凈的小臉,長長的拉著龍池的衣角,帶著一點點任性的表情。

[這……]向來博古通今的龍池卻被一句童言問的沈默了。曾經因為執念,他發誓要為世間斬妖除魔,他私心的將妖魔歸為惡類。可如今,也是因為妖魔,他的內心卻有了一絲動搖。這算是……自欺欺人嗎?

輕嘆口氣,龍池對上那雙純真的眼睛,淡淡的解釋道:[也許,小丫是真的看到了,也許,是因為別的原因,大家才錯過了那朵五色花。]

孩子們的問題,大人們一般都是搪塞,誰也不會深究誰也不會計較。但龍池依然思量著用了兩個也許,因為,這話像是說給孩子,也像說給他自己。

天色灰蒙蒙的壓抑著,龍池一人徘徊在城南。這裏的野草有半米之高,若不仔細的走,會被不知名的石頭絆住。

[你真的以為,有哪個妖孽修為高到可以禍亂整個城池嗎?難道,天上的神君真的會放任這樣一座妖氣四侵的城池不管嗎?你以為,這裏的一切都跟你沒有關系嗎?龍池水君,你簡直太天真了……]耳邊又響起昨夜羅鈴那鬼魅的聲音,心頭不禁湧起一陣惆悵與迷茫。而那逼真的幻術亦在腦海中若隱若現,令人著實不安……

謐靜的空氣中傳來了隱約的歌聲,斷斷續續,時有時無。龍池不自覺追著歌聲而去。幾番轉折,腳下一頓,踉蹌的摔倒在地。眼前,絆倒他的是一塊漆黑的墓碑。久經歲月,上面的字跡已經看不清楚。

一時好奇便打開天眼去辨認上面的筆劃。上書六個大字,愛妻阿鈴之墓,筆風深沈卻從容。龍池不禁心下一驚,卻正是他的筆跡。

[阿鈴……]低語出聲,如同記憶的片段潮湧一般出現在龍池的腦海。

艷紅的花轎,新娘擡手半拉著蓋頭,雪白的下巴與那塗抹得鮮艷的紅唇顯成傾國之姿,嫣然一笑,萬物盡失顏色。

場景變換,一方清池寂寂無聲,粼粼的水光如九天銀河。一身紅衣的女子立在池邊,薄霧繚繞間,宛若嫡仙。

龍池不由伸手探去,仙境卻瞬間化作漫天火海,城裏的男女老少皆都哀嚎連天。懸空,那位紅衣的女子沈睡在是身著深藍色鎧甲的男子懷中。

[邪神……天罡嗎?]一字一頓,龍池的額上不禁滲出一層細細的冷汗。他感覺,身體猶如在烈火中焚燒,而稍時,卻又如同在寒冰中凍結。

穩住心神,幻境慢慢散去。龍池踉蹌的起身,四周依然是半米之高的野草,還有那座不見字跡的墓碑。

走出幾步,卻又忍不住回頭去望。墓碑隱在野草叢中不見痕跡。龍池不禁就心生一痛,在這樣荒涼的地方,那位長埋地下的女子,不知會有怎樣的淒涼……

入夜,烏雲蔽月,像是不時便會降下暴雨。空無一人的街道上,刮起一陣陣古怪的玄風,枝葉沙沙隨風擺動,氣氛有些說不出的詭異。

龍池獨自一人走在街道,漫無目的的腳步猶如大海中一葉孤獨的扁舟,走著走著便失去了方向。

也不知走了多久,眼角的餘光突然掃過街旁的屋子,恰好瞥見一個幹瘦的身影正半掩著屋門朝著他這邊張望。

不禁就怔了一下,[這不是……]

卻見那身影亦註意到龍池停下的腳步,怯怯的向他作了一揖,聲音微弱又帶著幾分害怕,[這位公子,我家老板想要見你。]

[你家老板?]龍池聞言怔怔的站在原地,半晌,才順著身影看去,卻發現他竟在不知不覺中走到了羅鈴開的布衣店前。

[也好]思索良久,龍池才思量的開口說道:[有些事情,我也想問一問她。]

一如那日龍池私闖的情景,燭燈枯黃,鮮紅色的帳子卻艷的滲人。

紅衣的女子氣定神閑喝著獨酒,看不見面容,卻亦能猜出她那沒有任何表情的容顏。

[你來了,請坐]羅鈴隨手將一個酒杯擺置桌子的一端,若不是此情此景,龍池都有一種故人相逢的感覺。

[長夜漫漫,寂寞無邊。水君可莫要辜負了這良辰美景。]羅鈴的聲音並不嬌媚,但入骨似麝,直鉆心底。

向來一本正經的修行者聞言不禁面上一冷,一掌便打在桌案,震得杯中之酒溢出些許,落在桌上暈成一朵深色的花。

[你找我來,就是為了說這個?]

[不然水君以為呢?]羅鈴答得迅捷,臉上泛起一絲嘲諷,[水君坐吧,有道是來者是客,你這麽站著,我這個主人家反倒是失禮。]

[你!]龍池氣急,俊美無雙的面上瞬間浮起一絲慍色,[大膽妖孽!]

羅鈴聞言卻並不在意,只自顧自的將斟上酒。龍池面上一頓,瞬間變得更加陰沈。

[我師從紫微帝君,算起來,你還要喚我一聲師姐。]久久不說話的羅鈴淡淡著開口,見龍池面上略過一絲詫異,不禁苦笑出聲。

昔年,她還是個懵懵懂懂的稚子。九天之上的中天宮外,仙霧繚繞,昴日星君撒下點點的陽光,穿透了菩提樹葉,柔緩的落到那莊重的宮殿之上。

那一日,是她第一次見到龍池,他站在那如煙的霧氣裏,柔風將他的衣袖吹起,如墨的青絲揚散在肩頭,如夢如幻,不染塵煙。

紫微帝君說,這個孩子喚作龍池,是她的師弟。

[都是陳年舊事了,你不知曉也是情理之中。]桌上的酒杯再一次被斟滿,纖細而又修長的手指順著杯紋細細的摩挲,[要嘗一嘗嗎?這是我自己釀的。]

龍池聞言沒有答話,只隨意的端起酒杯一飲而盡。酒香合著淡淡的花香在口中彌漫,入口就是濃重的甜膩,蜜糖水一般,滾到喉頭卻滲出了難以言喻的苦,不及皺眉就已經被嗆辣襲到了心底,久久生疼……

[以前在中天宮的後山有一條深不見底的河流。]像是沒有註意到龍池那痛苦的表情,羅鈴憂傷的看著酒杯,陷入了深深的回憶,[帝君說,心無雜念者,無悲傷、無愉悅、無喜歡、無憎恨,無前世今生、無塵煙過往。凈者,入水無痕,不落不沈。]

那個時候,別的弟子都不敢輕試。河水太深,生怕一不小心便會滾滾而去再不見蹤影。

那一日,龍池踏於河上,腳下不見半點痕跡。羅鈴站在岸邊,別扭的看著眼前的師弟,不服氣,卻又不敢去走。

龍池回過頭,向她伸手。她賭氣的將頭撇向一邊,嘴上說著不怕,腳下一滑卻跌進了一個溫暖的懷抱。

羅鈴記得,那個時候的她,臉唰的一下便羞的通紅,任憑龍池用他那張有力的大手牽著,腳下是滔滔的江水,不經意間,心意也被填滿。

那個時候,羅鈴曾天真的相信,他們會一直如此的走到永恒的盡頭。無論風霜雨雪,無論千難萬險。龍池都會牽著她,不會將她拋棄……

[師父他……從未告訴我這些,我亦不曾記得。]龍池說的低沈,仿若思量,又仿若仿徨。

[呵,一些不打緊的往事,是不該再被人提起。]羅鈴聞言不禁自嘲一笑,前塵種種,的確早該如這燭臺上的青煙,消失的無影無蹤。恍恍然回過神來,羅鈴看了看面無表情的龍池,如此冷漠,正如當年在修羅地獄,他轉身離去,卻連一聲抱歉都不肯留下。

[我來……是想問你一件事。]躲開羅鈴射來的視線,龍池故意將話題扯開。

[哦?]羅鈴聞言不禁失笑,搖了搖頭,語氣中盡是調侃:[沒想到博古通今無所不知的龍池水君也會請教別人。]

習慣了羅鈴如此口氣的龍池並不在意,繼而思量的開口道:[城南的野草地……]

[那是你的妻子]不等龍池問完,羅鈴便已先聲打斷,[你的摯愛。]

寥寥四個字,直直的落進心底,咚地一聲輕響,如冰珠落了玉盤。

如果可以預見未來,羅鈴一定不會再遇到龍池。可是,哪裏有什麽如果,前塵已定,只能空留一人悲傷。

[我不記得了。]

[前世渡劫的事,忘卻亦是正常。]羅鈴淡淡的說著,仰頭將酒一飲而盡。不願提及的往事,不管歲月怎樣流逝,不願亦是不願。

[你……]語速變得緩慢,龍池一眨不眨的盯著羅鈴那雙嫵媚的眸子,仿佛要從她的眼中看出些許別樣:[你是為何……離開了中天宮?]

[還能為何?不就是犯了天條剔了仙骨,被貶下了界。]羅鈴說的一臉輕松,目光卻在不經意間狠狠的一頓。

那夜的中天宮寂靜的令人窒息,龍池跌跌撞撞的沖進她的房裏,面上是少有的慌亂。

[師姐,幫我!]龍池用力的抓著羅鈴的肩膀,錚錚生疼。

一時之間,羅鈴的腦中混沌了,只能楞楞地看著這張既熟悉而又陌生的臉。他要她去偷紫微帝君的摘星劍,上古神器之一。

羅鈴記得,當時的她是又害怕又無助。她問龍池,要那神器何用?龍池言辭躲閃,只說讓她信他。

她想,她是深愛著龍池的,所以,只要他開口,即便是上刀山下火海,她亦心甘情願。

那一日,她顫抖著雙手將神器遞到龍池面前。她問他,他可愛她?他說是的,她是他的希望,他的未來,他的一切。

所以,當羅鈴跪在中天神殿之上,面對諸天眾神的盤問,她什麽也沒有說。

[盜取神器,其罪當誅。]帝座一字一頓說的威嚴,從未跪過天地的紫微帝君跪在諸神面前為她求情。那一刻,她才暮然發現,師父那如墨一般的青絲已經有了少許花白……

那日,天空飄著綿綿的細雨,羅鈴任憑冥主押著前往東海。[觸犯天條,依律關押東海之底,永世不得出。]

她踉蹌的走出數裏,面上無悲無喜。卻終是一絲不甘,掙紮的回頭望去。中天門前,有威嚴的帝座,有悲傷的師父,有目空一切的諸天眾神,卻獨獨不見她的師弟,龍池水君……

[我聽解神說,從前亦有一位名喚羅鈴的仙子,因犯了天條被冥主壓在了東海之底。]

[是我]從記憶中拉回,羅鈴不禁玩味兒一笑,突然伸手,一把抓住了龍池的手臂,目光直直的看進他的眼底,[我趁看守的青龍不慎逃了出來,怎麽?剛正不阿一身正氣的龍池水君,你可要抓我回去?]

[你……]龍池吃驚,略一用力將手臂掙脫。羅鈴的手心冰得徹骨,透過綿薄的衣袖附在皮肉,一路便涼到了心底。

[前塵往事皆已成灰,如若放下……]

[不]淡淡一字,卻透著徹骨的執著。紫微帝君曾說,她的執念太深。但她卻並不認同,就如中天宮後山的那條深不見底的河流,她執念之深,卻不依然可以立於其上不見痕跡?

[你懂什麽?]許久許久,始終半垂著眼的羅鈴徐徐擡頭,絕色傾城的面上浮起一絲譏笑:[我不會放下,也不能放下了……]

作者有話要說: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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